老年玩具店：绝不放弃“老有所玩”

文 崔斯也

这家国内首家老年人玩具店，被形容为“老年星巴克”“老人的解忧杂货店”。 有人每天来喝茶、晒太阳；也有人一到傍晚，就带着孙子一起来玩到天黑。

老有所玩老年玩具店坐落在北京通州的店面。图/聂一凡

“老有所玩”是北京通州一家玩具店的名字。这是国内第一家老年人玩具店，2020年10月开业。

自开业起，“老有所玩”就激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初期，人声鼎沸，在众多媒体报道中，它被形容为“老年星巴克”“老人的解忧杂货店”，老人们在这里与老板聊天，免费试玩玩具。有人每天来喝茶、晒太阳；也有人一到傍晚，就带着孙子一起来玩到天黑。

但热闹故事的另一面是，老人们在这里什么都做——除了花钱买玩具。开业半年后，老板将原本的免费服务改为每月100元的会员卡制。曾经每天挤满四五十人的老年玩具店，变得日渐冷清。

老板宋德龙不会责怪老人不买玩具，但他发现，让当代老人真正实现“老有所玩”，或许比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尚属空白的老年玩具市场

通州区杨庄路附近，有一个人口达几万人的大型社区，街道两旁是林立的小吃店、水果店。老年玩具店的红色招牌在其中显得十分醒目。

老有所玩店铺内部景象。图/聂一凡

2020年9月，42岁的宋德龙租下一间180平方米的朝南店面，亲自装修并布置店面，将它命名为“老有所玩 老年玩具店”。

此前，宋德龙在央视《夕阳红》节目做了快十年的广告经营，因为工作原因，他对当代老年人的生活格外关注。

在他看来，城市里的老人虽然物质生活条件不错，但负面情绪很多，精神状态并不那么好。与此同时，现今很多年轻人搬到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定居，他们的父母也会随迁过来。脱离了原本生活环境的老人，因为缺少跟别人的交流、互动，容易感到孤独，更缺少体力、脑力的锻炼。

“像我自己的父母，平时生活在农村，每次接到北京来，他们都评价说‘像住围墙里一样’，连对门都不认识。在老家他们可以种菜、在村里串门，很随意，来北京只能天天待在屋子里，比较郁闷。”宋德龙说。

专门给老年人玩的玩具，可能正是他们需要的。

宋德龙觉得老年玩具市场在国内尚属空白，他也想挑战一下，遂决定辞职，开店。

宋德龙从不同的玩具厂商那里挑选玩具，店里有益智类的九连环，也有健身类的乒乓球练习器。图/聂一凡

因为没有“老年玩具”这一概念，所以玩具店并没有什么现成的供货渠道。店里的玩具都是宋德龙从不同玩具厂商那里挑选的，他去各大玩具城寻觅，找到自己心目中觉得适合老年人的玩具：要无毒、安全、易懂，或者让他们想起一些儿时的回忆。

店里玩具的种类不断增长，有700多种，有益智类的——比如传统的九连环、马蹄锁；还有健身类的——比如投壶、乒乓球练习器。

有老人因为好奇走进店里，一边逛一边玩。宋德龙给他们免费讲解、演示，陪他们聊天。店里渐渐热闹起来，有的老人一待就是一天，有的带着孙子、孙女一起来玩。

一个75岁的大爷，每天早上不到9点就来门口等待“打卡”。那段时间，玩具店每天都被各种各样的人挤满，他们玩得忘记了时间。

媒体也频繁来到店里拜访，在各种报道中，玩具店欣欣向荣的一面被重复展示：它被塑造成一个老人的“活动基地”，老人在店里投入地玩玩具，找到朋友，可以倾诉，缓解孤独。宋德龙也觉得，能给老人提供这样一个环境，的确实现了自己的初衷。

老人们日复一日来店里免费活动，使得店内的营收成了问题。图/聂一凡

随着老人们日复一日地来店里免费活动，店铺的营收成了问题。买玩具的老人屈指可数，许多玩具被损坏。尽管宋德龙表示并不太在意这些，因为店铺还处于测试阶段，但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老人们愿意玩，却不肯花钱买玩具？”

不买玩具的老人

乒乓球练习器是这样一种玩具：最下面是一个底座，中间有一根细杆，细杆顶部连接着一个乒乓球，外加两个乒乓球拍。老人们可以对着乒乓球挥拍练习。

曾经有一个老人，试玩了几次之后，想把它买走。这一套玩具标价35元，老人跟宋德龙讲价：“我家里有拍子，也有乒乓球，那个底座我也不要了，你就卖我那个杆，多少钱？”宋德龙哭笑不得。

这是来店里的老人的常态，“讲价”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部分节俭了一辈子的老人，并不舍得在“玩”这件事情上多花钱。

很多人一边来店里，一边劝宋德龙：“你开这个店，肯定不行的。”还有更夸张的，有一次一个老人从店门口经过，直接冲进店里对宋德龙说：“你这个店有问题，赶紧关门，老年人玩什么玩！”

“长辈肯定不能和小孩子抢玩具”的想法也容易让很多老年人没有玩具。图/聂一凡

这或许是老人们不愿意买玩具的另一个原因：人们不认为老人也应该拥有玩具。一些买了玩具回家的老人跟宋德龙说，玩具一拿回去，就被家里的孙子、孙女抢走了。作为长辈，自己肯定不能和小孩子抢玩具。

一些有点难度的玩具，宋德龙需要教老人们一个小时以上，一个人经常顾不过来。因为人多，店里的玩具经常被丢得乱七八糟，被熊孩子损坏是常有的事。甚至，一些带孩子的老人来店里，只是想有个地方看孩子。

有时候，不爱花钱的老人会用自己的方式“还个人情”。一个85岁的老奶奶，因为常来店里玩，有一次特意给宋德龙送了盘饺子。还有的老人买完菜，路过店门口，就给他递一根辣椒。一个60多岁的大爷，把年轻时买给子女的漫画书，拿到了店里。

宋德龙觉得，这么下去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今年4月，他决定实行会员卡制，月卡100元、年卡500元，成为会员，就可以免费玩店里的所有玩具。

尽管价格不贵，但听说要花钱办卡，许多老人渐渐不再来了。店铺从之前的人声鼎沸变得少有人问津，买东西的都是年轻人，或者是偶尔来采访的记者。

实行会员卡制度之后，店里慢慢从人声鼎沸变得少有问津。图/聂一凡

实行会员卡制一个多月后，会员卡只发出去两张：一张是一个几乎每天都带着两个孩子来店里的72岁老人，因为觉得不好意思，主动办了一张月卡；另一张是一个帮了店铺很多忙的老木匠，宋德龙免费送了一张年卡给他。

一些以前聊得很好的老人突然不再来了。自认为了解老人的宋德龙，虽然对开店的艰难程度早就有所预料，如今一谈钱就门可罗雀，他觉得心里挺难受。

如果没有“玩”这个理想支撑，人就只是机器

开店后，宋德龙发现，快乐的老人很少。

宋德龙常跟来店里的老人聊天。他觉得大部分老人的生活就是带孩子，年纪大一些的，就待在屋子里。孤独、被忽略，是他们共同的感受。

宋德龙曾跟一个85岁的老奶奶聊天。老人的子女都在国外，一个人住着140多平方米的房子，每周下不了几次楼。经常有一些卖保健品、推销东西的人跟她聊天，她什么都买，只是为了有人跟自己说说话。还有一个60多岁的老人，儿子家里很有钱，但一直没生孩子。老人因为没有孙子而郁闷，儿子花钱买了条名贵的狗陪他，他也开心不起来。

在宋德龙的观察里，多数老人没有自己的生活，也因为观念上有代沟，很难与周围的世界融洽相处。

人们在房间里孤独地度过老年，“玩”这个理想被社会踩入尘埃。图/聂一凡

“玩”或许是一个解决办法，但目前很少有让老人玩的场所，出门就是超市、药店，一进门就问你“买什么”。让老人主动、积极地去玩，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更深层次的阻碍，是在理念上。

宋德龙觉得，不仅仅是对于老人，“玩”这个东西，在中国人眼中总是很忌讳。因为“玩”等于不进取、不努力。“大家总觉得拼命赚钱才是值得赞扬的，领导、老师告诉你要努力工作、好好学习。但是如果没有‘玩’这个理想来做支撑，人就只是机器呀。”宋德龙说。

“我小时候都是要玩到极致的，一个玻璃球，两米开外我都能打到。现在的小孩没有那个精力，也不会那么专注于一个玩具了。”宋德龙说，90后都觉得很难的滚铁环，是许多老人小时候的共有回忆，玩得那叫一个娴熟流畅，简直能作为一项技艺。

宋德龙本身就很喜欢玩，打《王者荣耀》每个赛季都能单排上王者。“我觉得玩什么东西都需要思考，才有意思，我玩王昭君，都是出‘肉装’的。”

每当有老人在店里全情投入地玩，宋德龙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老有所玩玩具店店主宋德龙。图/聂一凡

宋德龙一开始给自己的设定是：做一个当代“老顽童”。刚开业的时候，他本打算穿古装，做一个固定的造型，后来发现不太舒服，也不太方便，就改为穿唐装。

如今，宋德龙也在做一些其他尝试。店里有位顾客是一个79岁的老人，华容道玩得十分专业。老人家研究了十几年，总结出很多解法，他想把自己的经验推广出去。宋德龙当即决定帮老人做直播课，每周直播两次，就教怎么玩华容道。老人退休前是一位美术老师，在镜头前挺直腰板，表述清晰，十分有精神。现在，老爷子每次直播都有一万多人观看。

宋德龙还举办了老年玩具大赛，包括投壶、高尔夫等。赛场上，一些老人投壶居然百发百中。“我还想组建老人《王者荣耀》战队、老人‘欢乐谷’游乐场……”宋德龙说。

总之，绝不放弃“老有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