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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油条

huazhu 美食 2021-10-08 09:21:06 795 0

北京工人体育场门前的早点摊(摄于1991年)(朱宪民 摄/FOTOE 供图)

东交民巷不太像北京,倒是有点像上海,那里的很多建筑都是100年前到这里的外国人盖的。我当时还不知道如何去欣赏那些看起来十分破旧的房屋,上语文课的时候,我喜欢写东交民巷的树,它们从并不宽的马路两旁跃起,在我的头顶上方长时间友好地握手。夏天,茂盛的树叶遮住了北京刺眼的阳光,也会在春季散下些毛虫,在秋季落下叶子,冬天太冷,我缩着脖子,很少抬头。

搬到东交民巷以后,我就有了自己的房间,11平方米,勉强放下一张木板床和一张写字台,窗外的视线被一棵满是树叶的杨树枝干遮挡,麻雀匆匆飞进又匆匆飞出。我很满意住在这里,因为放学后不必忙着赶班车回家,最重要的是早上可以多睡会儿。

住在西坝河的时候,我妈王光辉同志从来没有做过一顿像样的早饭。为了能把我从睡梦中喊醒,给我穿衣服,她只能抽时间加热前晚的剩菜,或是煮锅白粥,她深知那早餐味同嚼蜡,也从不勉强我。搬家后的第一个早晨,我第一次在晨光中被王光辉同志叫醒,睁开睡眼,还看见一盘冒着热气的蛋炒饭摆在我的台灯旁边。那是一碗喷香的蛋炒饭,我心里不由得赞叹。

自从有了充足的早间备餐时间,王光辉同志反复巩固着她的炒饭技能,加火腿丁的,加黄瓜丁的,加胡萝卜丁的,加香菇丁的,加芹菜丁的……在她打算加白菜丁之前,我正式向她提出抗议,吃腻了——盘子里的炒饭也越剩越多,她看了很是生气,便没好气地说:“让你爸带你出去吃吧!”

说实话,我很羡慕那些独自上学,且每天都在外面吃早点的同学,他们在学校里总是散发着格外的活力,我也常常胡乱猜测着他们兜里会揣着多少零花钱。90年代初,北京的早点铺还不算多,大多是从80年代转型做早点的回民小吃和拉面馆子,加芝麻酱的豆泡儿汤和羊杂汤、芝麻火烧、牛肉包子、白汤拉面,都是些复杂的菜式,似乎越来越难以满足上班族、学生仔们短促的用餐时间。于是,以油条、豆浆为主的苏式早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占据了市场。

吃油条,对我来说是个非常正经的事,因为它从不是单独出现在我面前的,它的旁边总是配着一碗甜甜的豆浆,一烫一温,一甜一咸,一干一稀,一长一圆,看起来很有形式感。印象中我只在暑假的爷爷家和北京医院的食堂吃过几次,我无法忘记那个被炸得胖乎乎的面棍,以及它散发出的香味。

松鹤楼坐落在东交民巷小学门口,以苏帮菜闻名。这酒楼那阵还做便民早点,穿着脏兮兮白大褂的师傅端着滴油的铁笼进进出出,偶尔冲着不排队的人嚷几嗓子,好像也不是为了让人群排队。我坐在一大群成年人中间,顾不上抬头,深情且专注。油条是脆的,比我的胳膊细那么一点,嚼在嘴里吱嘎作响,还能吃出些面粉熟透的香味,豆浆是甜的,不太浓稠,颜色发灰,印象中我只吃过这两样早点。

因为我爸从来不点别的,他也几乎不让我点别的,所以我只能吃这两样。他说糖油饼对牙不好,豆腐脑里的氯化镁有毒,菜单上别的内容我更是闻所未闻。有一次我看见邻桌的老头把油条撕成小段,浸在豆浆里,囫囵吞下,我就学着扔了一截油条,我爸瞪了我一眼。好像摊上这么一个在医院工作的爹也挺没乐趣的。

吃油条是个非常正经的事,因为它从不单独出现,旁边总是配着一碗甜甜的豆浆

印象中我有一次趁老王同志排队的时候偷摸地把油条蘸了下豆浆,油乎乎的面上立刻裹上一层香甜的豆子味,它的柔软也很让人愉悦。当穿着各色衬衣的上班族匆匆从店里走出,我才感到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我爹一把拉起我,将我推进校门,我慌忙擦拭着红领巾上的豆浆,收敛起沉浸在进食中的笑容,冲着值周生和老师肃穆地敬队礼。

后来,别的餐厅也卖起了油条,比如天主教堂隔壁的五粮酒家,比如如今的奥华餐厅,那里曾是个粮油店,每天早上出售三指宽的瘦油条,如果在松鹤楼寻不见位置,那不妨退而求其次,每根油条还能省下五分钱。还有那么一段时间,糖油饼几乎取代了油条,在那些糖分摄入明显不足的日子,一度成为我们的零食。有同学带到学校,放在课桌里,一边听着无聊的数学课,一边把油饼撕成小块,再一一放进嘴里,随后拧开自带的水壶,喝一口高乐高或是速溶果珍。那节课,我上得心烦意乱,全程注视着那位同学的每一个动作,脑补着味道,嘴里分泌着唾液。这个撕糖油饼的人名叫冉昊,是三年级时从外校转来的,我一直以为他长大后会成为电视上著名的美食家。再后来,大概是90年代中期,油条又遇见了来自天津的劲敌——煎饼果子,面对葱花、香菜、鸡蛋和甜面酱的组合,它无法招架,只能被裹挟其中,成为煎饼的附属品。

印象中北京的第一家永和豆浆大概叫永和大王,是1996、1997年开的,位置在今天的西单、金融街一带。有天晚上,老王拉上我和王光辉同志,开着车穿过长安街,专程来到这家店。我看着菜单上五块钱一根的油条,惊诧不已。老王见过世面,一边吃着豆花,一边讲着他在别处出差时吃到这家油条的见闻,对了,他那会儿已经不在医院工作了,饮食上没了禁忌。

他讲故事有点无趣,我听不进去,摸出兜里的卡带随身听,顺便把张楚的专辑翻了个面。慢吞吞地嚼着泡在甜豆花里的油条,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到这原本是早点摊的特供,竟然在晚上也能吃到了。吃着这家尚未成为快餐的油条店,我仿佛觉得身边的一切正要经历某种变化。

再后来,我就很少吃油条了,北京早餐的花样越来越多,从西到中,从繁到简,应有尽有。偶尔早起,路过早点摊冒着热气的油锅,想到那热量,望而生畏。几年前,约了几个小学同学聚餐,大家纷纷选定了学校门口的松鹤楼。走进酒楼时,我有些恍如隔世,脑子里仍旧能闪现出那光线昏暗、乱哄哄的画面。老同学点了松鼠鳜鱼、蟹粉豆腐、响油软兜、红烧肉、莼菜羹,都是我爱吃的,服务员问还需要加点什么的时候,我脱口而出,豆浆、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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