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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恋形婚的真与假

小可爱 两性 2022-05-22 21:33:59 541 0

“要不要领真的结婚证,要不要住在一起,要不要孩子”,走入形婚的同性恋会发现,他们被强迫思考的,正是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待爱情、婚姻和性别。


2016年8月22日,南非同性恋情侣通过代孕喜获三胞胎(视觉中国供图)

他们为什么选择形婚

雨薇告诉我,她要结婚了,说这话的时候,她正把筷子戳向一块香肠,语气轻快,带着笑腔,像在赞赏盘子里的菜不错一样稀疏平常。我抬起头看她,“嗯?”那时候,她女朋友就坐在我面前,正拿过她的碗帮她盛饭,眼波也荡着笑意。我两年前就知道她是同性恋了,大学毕业后,雨薇一路跟着女朋友,换城市、换工作,在几座北方城市兜来转去,形影不离。她上一次跟我谈起未来,还在评估可以买房子的城市,想和女朋友白头终生。看我停顿在那里,雨薇嘻嘻哈哈告诉我,她找了个男同性恋,也在北京工作,高高帅帅的,有房有车,两人老家在一个县,她要和他完成形式婚姻(形婚)。

但为什么要结婚?我有点懵,雨薇今年不到30岁,在一座一线城市工作,身边一大把淡定自若的异性恋单身女青年。实际上,她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同性恋,少女时代,她虽然喜欢看耽美小说(描写男性与男性之间爱情的小说),但也有过暗恋和暧昧的男生。大学毕业前,她找工作参加面试,遇到现在的爱人,被追求,体会到和友谊截然不同的心跳加速、热烈渴盼和失魂落魄,在惶惑辗转后,她听从一个好朋友的建议,“跟着感觉走”,就开始了自己正式的恋情,越爱越深。

形婚这个想法最初是在2018年底冒出来的,当时接近年关,她妈妈每天都给她打电话,有时甚至一天打几个,雨薇猜,她妈妈又在为过年时亲戚的盘问焦虑了。两个人一开始也争吵,雨薇说“看看你自己和我爸,婚姻生活过得一团糟”,还有许多难听的话,说到两个人都气鼓鼓挂电话。雨薇是故意的,想让妈妈不理她,结果第二天又接到电话,妈妈还是笑嘻嘻的语气,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后来她还接到一家婚恋网站的红娘电话,一开始以为是骗子,挂了,妈妈却打过来,勒令她不许怠慢,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婚恋网站上的会员。妈妈成为红娘的后盾,红娘成为妈妈的前锋,轮番轰炸雨薇。轰炸到最后,有一次,妈妈突然打来电话,说第二天就要到北京,带雨薇去婚恋网站的总部,由红娘评估一下外形。雨薇吓坏了,赶紧求饶,说“我自己去,我自己去”。当然还是没去,但借口实在难找,找个人假结婚的想法突然就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从雨薇那里,我才知道,通过社交网络,作为同性恋,可以轻易找到同类,这些散布在豆瓣小组、百度贴吧、QQ和微信群里的年轻人,按照简洁标准的格式贴出自己的条件和需求,互相寻找结婚伙伴。一位名叫高翔的创业者告诉我,他在2015年还做过主打同性恋形婚的交友APP,最高时每天注册量近万人。导演袁园曾以同性恋形婚为题材拍摄过一部纪录片,她告诉我,中国的形婚社群最初并不是因为同性恋而建立起来的。2000年左右,互联网刚开始普及,一些寻求婚姻却排斥性关系的人建设了相关社交网站,同性恋只是这类网站的用户之一,和无性婚姻群体相比,同性恋的需求更大,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他们很快孵化出自己的网络社群。

袁园的纪录片名叫《奇缘一生》,这个名字来自一个东北同性恋形婚交友QQ群。这个群的群主叫于淼淼,是一个生于1982年的东北姑娘。在同性恋身份认同上,于淼淼几乎没有挣扎和纠结过,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喜欢女孩,读中学的时候,当着父母的面,她的女朋友就坐在她大腿上吃饭了。她猜父母早就有所怀疑,但父母从未捅破过,于淼淼也从未想过真正出柜,也就是公开同性恋身份。于淼淼在一座东北的省会城市工作,远离亲朋邻居,但她父母在一座四线小城市做生意,她不想他们被人指指点点。

于淼淼在2006年左右创建了形婚QQ群,当时她的第一任女朋友到了适婚年龄,扛不住家庭压力,和于淼淼分手,与一名异性恋男性结婚了,而于淼淼自己也被家人催促结婚。双重打击下,于淼淼设想过是否要进入主流婚姻生活,但她既做不到欺骗自己,也做不到欺骗别人。徘徊中,她想找到一个方法,既能进入主流婚姻、成全家人,又能继续寻求同性恋爱、成全自己,形婚成了她的最优解。

于淼淼的身份在形婚的同性恋中很有代表性,一名在一座南方城市工作的男同性恋江川告诉我,根据他的观察,他身边选择形婚的同性恋大多来自农村,或者三、四线及以下小城市,尤其是北方小城市,有着中等偏上的教育和工作背景,刚刚二十出头就有机会广泛接触互联网。江川也认识许多出柜的男同性恋,大都出生在大城市,且父母受教育水平很高。但即使这样的群体,出柜也未必是最佳选择。江川有一个朋友,已出柜多年,父母也接受了,但时不时还会问一句:“你依然喜欢男的吗?依然不喜欢女的吗?你要不要再重新识别一下自己的性取向?”朋友描述的语气让江川认识到,无论如何,出柜都会对家庭关系造成巨大震荡,对他来说,形婚同样是更好的选择。

我问雨薇有没有过向家人出柜的想法,她毫不犹豫地说,没有。她太了解自己的家人了,她记得和女朋友确定关系后,有一次回家,她年龄相近的哥哥去车站接她,两个人聊到婚恋问题,哥哥突然问:“你不会是同性恋吧,你跟××(雨薇女朋友)不会是一对吧?”雨薇没接话,哥哥听过她和女朋友打电话,掩饰不住的爱意泄露了秘密。回到家里,妈妈一如既往地首先问雨薇,最近相亲如何了,她还没开口,哥哥就接过话头:“我看她不需要去相亲,她需要去看病。”雨薇想,如果出柜,断裂关系她都有办法补救,但她总怀疑自己会被送去接受电击治疗,那是一种无比真切的恐惧。她有时候会猜,家里人已经猜到她的同性恋倾向了,这是他们步步紧逼的原因之一。


(插图 老牛)

虚假婚姻与真实龃龉

雨薇的形婚一开始进程顺利,2019年春节,她带着对方回家过年。她在厨房做饭,对方会跟她家人寒暄,“薇薇还会这个呀,她都没有给我做过”,暧昧亲昵,仿佛真的是情侣。她心想,演技不错,虽然浑身有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但也能笑盈盈地回头附和。不需要进一步的表演了,家里人已经十分满意,甚至为表开明,连男方的情况也没多问,只催雨薇赶快去拜见对方父母,把婚期定下来。

表演并不是难事,父母会主动选择看什么,信什么。来自一个中部省份地级市的姑娘小安跟一位同性恋男性“结婚”已经两年半了。小安是高中时发现自己喜欢女孩子的,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考了公务员,一直和父母同住,交过几任女朋友,其中一任写了日记送给小安,小安放在家中抽屉里。有一天,她发现日记被动过,里面夹的书签位置也不对,小安知道,妈妈有给她打扫房间的习惯。但妈妈什么也没说,小安猜,妈妈永远都不会问她,如果问了,小安回答“是”,那该怎么办?

小安的现任女朋友是她的同事,外地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小安家,以闺密的身份。小安打扮得像男孩子,宅,喜欢网络游戏,但她女朋友是个甜美向上的姑娘,勤于逛街,每天跑步,逢年过节都给小安父母买礼物。小安的妈妈喜欢那个女孩,认她当干女儿,早上会做好面端到桌上让两个女儿吃,小安望着妈妈和女朋友,心想,“离完美生活只有一层玻璃了”。但那层玻璃永远不会碎,小安的妈妈偶尔会说:“你怎么用看爱人的眼神看你朋友啊!”小安笑笑不说话,妈妈也笑笑不说话,还是在给她找相亲对象。

小安只好自己出马,在网上找到了同城的形婚对象小豪,从认识到结婚,只用了半年。婚后,小安和丈夫小豪住一起,每天回小豪父母家吃晚饭。结婚两年多了,小安还是没孩子,小豪父母也不催,他们是开明的父母,只是没开明到能接受儿子出柜的程度。结婚以后,小安的女朋友跟着她住到了新家,两人睡卧室,小豪在客厅睡沙发。很快,小安的女朋友也找了一个形婚对象,房子离得很近,房款是小安和女朋友一起交的,两人住进了属于她俩真正的新房,小安女朋友的形婚对象则以工作的借口常年在外地。同时,小安依然每天和小豪一起去她名义上的公婆家吃饭。我问:“你们并不是真的夫妻,周围人真的看不出来吗?”她反问我:“异性恋夫妻之间,真的就有什么爱的电波吗?我们在饭桌上也会开玩笑啊,还互相夹菜。”

在小安看来,她的形婚生活几乎可以用圆满来形容,她有比大多数异性恋婚姻中更好的婆媳关系,和小豪早已成为朋友,同时还能天天跟女朋友在一起。但小安的形婚是受到过阻挠的,阻挠力量来自小豪的前男友。形婚前,小豪的前男友刚刚服完义务兵役,在家待业,他强烈反对小豪早早结婚,想和小豪远走高飞去其他城市,但小豪是技术人才,高薪,享受生活,会给自己做定制家具,他去其他城市能找到工作,他男朋友则不能,小豪否定了这个提议。随后,小豪的男友又想拜托小安帮忙找个形婚对象,交流几次后,小安不想理他了,“没房没工作,还找形婚,想啥呢?”后来,小豪和交往多年的前男友分手了,大哭了几次,但他还是如期和小安领了结婚证。

如果加入现实的因素,那些打败异性恋的,也会打败同性恋;那些成就真实婚姻的,也能成就虚假婚姻。在总结形婚经验时,小安认为,最重要的是双方的生活目标和综合素质。寻找形婚对象时,她以不亚于异性恋相亲的标准筛掉了许多人,比如斤斤计较的、工作不稳定的、不准备在当地长期发展的。她和小豪都不用太为经济操心,双方人品同等可靠,都愿意帮助对方应付家人做到妥协和付出,父母相对开明。即使对异性恋来说,这些特质也足够组成一个稳定的家庭了。

小安和女朋友都打算和形婚对象要孩子,事实上,她女朋友已经怀孕了,看着女朋友日渐隆起的肚子,小安会忍不住想,孩子出生后,会有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在外人看来,那才是真正的三口之家,而小安什么都不是,她感到心酸而不甘。但女朋友告诉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应该知足,小安想,女朋友说得对,她们已被规定了,不能同时选择主流的生活和理想的生活。小安开始渐渐明白,父母对她的期待不过是想她有一个家,家里有个陪伴的人,至于那个人是不是她最爱的,那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生活经验。

在寻找形婚的路上,小安已是幸运的极少数。雨薇在第二次跟我提到她的形婚时,最初的轻快已经退却了,她开始看到龃龉,华袍是假的,华袍上的虱子却是真的。最初她想和形婚对象领真的结婚证,她的小算盘是,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就算和形婚对象没有生物学关系,也有机会取得北京户口,在北京念书。但对方早有考虑,提醒她冷静,“你以后要买房的,婚后财产我也能得一半”,雨薇猛然一惊,有种被看破心事的窘迫,这个提议随后就搁置了。她变得越来越焦虑,大家看起来都是好人,都很靠谱,但他们只是因为同一个目的产生交集的陌生人,却要发生如此重大的关系,她无法消除心理的戒备感,她感觉对方也是。

如果雨薇的隐忧还只是未雨绸缪,来自上海的江川则是切实经历了利益较量。在上海的男同性恋圈子里,一些人出柜了,与家人始终隔阂,剑拔弩张;一些人流连在不同的关系当中,漂泊浮荡。但江川不是,他有稳定的伴侣关系,两人都远离家乡,有值得奋斗的工作,两人的爱情没什么太多说的,就是像所有平常爱人一样,彼此依靠,彼此归属,平淡生活。他几乎能确定,对方就是一辈子的那个人了,如果有机会,他想和男朋友一起抚养一个孩子。

江川从十多年前大学刚毕业就开始寻找结婚对象了,一开始不慌不忙的,逢年过节,受了刺激,就找人聊,约出来见面,但见面时来自家里的压力已经小了,大家又都消失了。30岁后,他和男朋友开始严肃地对待这件事,很快找到一对女同性恋,教育、工作背景、生活目标相似,准备组成两个形婚家庭,领真的结婚证。和一些异性恋的真假离婚相似,领结婚证与住房有关,但后来,也是因为住房问题,两个约定的形婚都破裂了。江川不想公开谈论细节,我认为那些细节中充满了心酸和无奈,但他觉得哪怕证是真的,结婚依然是假的,这让他惊恐不安,作为边缘人群,他习惯了低调和保密,一件平常的事情也让他感到有无法预估的风险。

江川随后还发现,实际上,即使在主观上,大家也并不在一个频道上。形婚前,四个人都是遵守社交礼仪的城市白领,礼貌聊天,文明吸猫,吃饭严格奉行AA制,但形婚后,有一次江川男友的父母去看望儿子,需要女方出现几天,对方却数次因为各种事情无法配合,江川男友不得不多次为父母改签机票。江川对此颇有微词,在他看来,对方的理由有推脱成分。他知道自己的看法未必客观,但影响人与人关系的,是心意,是感受,是微妙的情绪,这些都无法客观衡量,也无法靠口头契约约束。无法约束的还有诚信,江川的朋友里,有人在领了真的结婚证后才发现,对方有数额不低的婚前债务。

随着年龄增长,江川越来越确定,他一定会选择形婚,但他更慎重了。年轻的时候,他觉得形婚很简单,现在才发现,很多人未必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他给我举了一个例子,比如女方跟着男方回老家,两人同睡一床的可能性很大,这让许多女生感到恐惧,江川理解这种情绪,他也抗拒跟陌生人睡觉,但男女的生理差异决定了,女方的感受往往会更糟糕,而克服负面感受,正是形婚需要做出的牺牲之一。“这件事的本质就是,你撒了一个谎,然后在余生中用无数个谎来圆。”江川说。

真实的和被建构的欲望

而在维护了形婚QQ群一段时间后,东北的于淼淼总结出,在形婚之前,双方需要约定的事情太多了,最重要的有三点:第一,要不要领真的结婚证;第二,要不要住在一起;第三,要不要孩子,如果要,这个孩子如何到来、如何成长。对多数异性恋夫妻来说,这些似乎不言自明,但走入形婚的同性恋则发现,他们被强迫思考的,正是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看待爱情、婚姻和性别。

于淼淼的一个男同性恋朋友早就向家里人出柜了,为了追随爱人,家处武汉的他去了一座东北城市工作。他在那座城市形婚了,一是为了给一位女同性恋朋友帮忙,二是因为他发现,对外保持单身会阻碍他升职。另外,他的男朋友也认为,一张法律上的结婚证可以更加牢固地把爱人拴在身边,虽然那张结婚证与两人的爱情毫无关系。

大多数形婚双方虽然都在婚前尽量详细地沟通,对各种婚后事宜进行约定,但问题总比想象的多,比如很多人一开始会沟通婚后经济实行AA制,直到结婚后双方才发现,真正的问题在于,男方认为应该参照异性恋结婚同居,而女方则觉得奇怪,为什么要住在一起,双方都以为自己的想法不言自明,却不知道不同人默认的标准截然不同。事实上,于淼淼发现,选择形婚的绝大多数男同性恋会希望双方婚后住在一起,女同性恋则相反,她们并不想在传统的婚姻角色中扮演妻子角色,因为那往往意味着承担更多的家务和生育抚养孩子的责任。

孩子是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于淼淼和自己的爱人春枝是在她维护的形婚QQ群里认识的,两个人对孩子的观念截然不同,于淼淼喜欢孩子,她认为这和她是否是同性恋没有关系,孩子身上流淌的血液对她来说不重要,她就是想养一个孩子而已。春枝则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伦理问题,“本来婚姻就不是真的,有了孩子,他如何面对父母虚假的婚姻?太自私了”。当然,对孩子的分歧并没有阻止于淼淼和春枝相爱,对她们来说,孩子应该是爱的延续,而不是爱或不爱的理由。

但在形婚中,孩子的确是在或不在一起的理由。于淼淼的一个同性恋女性朋友,曾有过一个形婚对象,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是因为都不想要孩子。两人没有领证,但举办了婚礼,没有住在一起,但定期在父母家里扮演夫妻角色。于淼淼的朋友以为,这段关系就算维持了,结果过了一段时间,男方突然带着一个女孩出现,并告知,他和于淼淼朋友之间的形婚关系解除了,因为他改变主意想要孩子了,并且找到了更合适的对象,那个对象已经怀孕了。于淼淼的朋友一脸懵,又踏上了寻找新的形婚对象的道路,于淼淼形容这段关系是“假结婚,却遇上了真出轨”。

事实上,虽然中国内地的法律规定,只有异性男女可以一对一结成合法夫妻,但每个人对婚姻的需求和期待显然是不同的、动态的,而反过来,婚姻作为一种制度对人的塑造同样令人玩味。

雨薇告诉我,她最开始寻找结婚对象时,有男同性恋告诉她,想和她组成一个家庭,领真正的结婚证,过日常生活,生继承双方血缘的孩子……总之,他们会拥有正常家庭的一切,除了性和爱。那位男同性恋的建议是,在性伴侣上,双方各玩各的。雨薇很吃惊,心想,“他疯了吗?”她只是想演一场戏,想寻求一个安全的堡垒,庇护她和自己爱人的关系而已,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她的想法过于“同性恋视角”了。

拍形婚纪录片的导演袁园记得,一个男同性恋就曾告诉她,虽然他的身体欲望只与男性有关,但他理想的家庭生活场景就是和老婆孩子在沙滩上度假,那样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如此根深蒂固地存在着,以至于,他并不认为和异性结婚,同时保持同性爱恋有何冲突。袁园还发现,性别的刻板印象在形婚中会被复刻甚至强化,那些寻找形婚的男女,和对方约见的第一句话往往是问:“你娘不娘?”“你man不man?”而实际上,在选择形婚时,男同性恋总是希望找到的女同性恋更甜美,女同性恋则总是希望找到的男同性恋更阳刚,“既然演戏,为什么不演得更真一点呢!”

在纪录片中,袁园还记录了一个女孩形婚时的盛大婚礼。那个女孩来自一座东北城市,家里开厂,那是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几十辆豪车组成的婚车车队,由一辆加长版豪车领头,开往包了50桌酒席的酒店。婚车到达酒店时,几百只鸽子被送上天空,酒店门口是女孩专门布置的巨大彩虹门,长辈们对彩虹代表的同性恋含义一无所知,相反,他们喜欢那个热闹喜庆的颜色。新人被簇拥着,从鲜花夹道的长长红地毯上走过,一切都符合女孩父母的想象。

对袁园来说,那真是一场魔幻的婚礼,到处都是灯光,到处都是气球,到处都是热闹的喧哗,一台巨大的摇臂摄像机在大厅里转来转去,想努力给那场婚礼留下一些永恒的东西。但袁园在现场并没有感受到爱与温暖,相反,她觉得被催眠了,新人敬烟敬酒,新人三鞠躬,新人交换戒指……所有流程和仪式都是固定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在仪式当中,真和假变得没有任何界限。新人双方的爱人和同性恋朋友都参加了那场婚礼,他们知道全部事实,但仍然被美轮美奂的现场感染,激动得热泪盈眶。

于淼淼是那个女孩的朋友,她带着母亲一起参加了那场婚礼。和所有的客人一样,于淼淼的母亲并不知道婚礼上新人的钻戒只是几十元钱的淘宝货,也不在意新郎新娘为什么选择了一首跟婚礼毫不相关的歌曲现场对唱,更听不出两人全程在假唱。相反,她对那场婚礼赞不绝口,热切地希望于淼淼结婚时举办一场同样的婚礼。于淼淼拒绝了她的要求,她没有兴致演戏,但她答应母亲可以举办一场小型答谢宴,因为母亲有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那就是老人送了一辈子份子钱,该收回来了。在那场答谢宴上,母亲帮于淼淼挑选了现场播放的VCR,VCR播放的是于淼淼和她形婚对象的婚纱照,照片上一行大字,“爱情的神话就在你眼前”。

袁园的纪录片是在2013年结束的,如今,片中的四场形婚里,有同性情侣分手了,也有人的爱情更加坚固了,有的形婚已经破裂了,有的在朝更加舒适的方向走去。实际上,于淼淼也是那部片子的主角之一,如果要总结,她觉得形婚只是一片止疼药,暂时缓解了生活的痛感,但并不能真的改变什么。她有时候会想起20岁左右的年纪,破洞牛仔裤刚出现在街头,于淼淼兴冲冲地买了一条,她母亲却不喜欢,认为惊世骇俗,不成体统,并没收了她的裤子,藏在了衣柜最底下。多年以后,满大街都是破洞牛仔裤了,她的母亲又找出那条裤子,告诉于淼淼可以穿了,但于淼淼不想穿了,年轻时对破洞牛仔裤的热烈渴望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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