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性正文

女性笔下的女性,我们了解得太少了

小可爱 女性 2022-05-30 13:49:43 390 0

这两年,意大利小说家凭借“那不勒斯四部曲”掀起了“费兰特热潮”。在美剧《我的天才女友》播出后,更多的人了解了这位来自意大利的从未公开露面的作家。同样,来自墨西哥的弗里达的作品在近些年也被重新发现,人们在这位女性艺术家身上,发现了惊人的生命力。


前段时间,在刀锋图书奖的特别直播中。我们请到了四川外国语大学的教授、“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中文译者陈英,以及青年作家、策展人祝羽捷,一起聊聊两位不同领域的女性创作者,如何用艺术疗愈自身和大众。

费兰特和弗里达这两位女性艺术家,她们一位是来自意大利的女性作家,一位是来自墨西哥的女性画家。


虽然她们两位生长于不同的国家和时代,受不同的历史、文化熏陶、影响,但其实,她们也有着很多相似点,或者说,可以相互映照之处。


比如说,她们在各自的职业领域都有着非凡的建树,她们的创作都围绕着女性的身体和情感经验展开,同时连接着她们脚下的土地。


由此我们也产生了一个问题,在世界范围内的文学和艺术版图中,我们如何确定她们两位的坐标。她们的出现,对于其他的女性创作者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两个弗里达》弗里达·卡罗,1939


通过书中讲述的女性处境


给自己生活中遇到的一些困境找到答案


硬核读书会:两位老师觉得,“那不勒斯四部曲”之所以能够跨越这么多不同的文化和阶层,受到各国读者的喜爱,其中有什么原因或必然性吗?


陈英:我觉得她的作品之所以能流传得那么广,主要是因为她的写作技巧。在我读过的很多文学作品中,没有这样一种展现,没有这种特点,就是把非常简单的日常生活——一个人在街上走着,一个人去看她的朋友,两个人一起学习——写得非常惊心动魄。“那不勒斯四部曲”写的是两个小女孩之间的一段简单的友情,但是看起来比那些爱情故事更加吸引人、打动人。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


另外一个就是真实感。很多读者是一口气看完这个作品的,因为它非常吸引人。这种吸引人的深层是什么呢?是作者想要找一种真实感和一种讲故事的节奏。任何作品想要赢得读者,这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如果你写得非常沉闷,读者看了半本就看不下去了。


另外一个方面,它不是一种后现代的写作,它是一种写实的写作,老老实实地讲故事。


目前的文学有朝现实主义转型的趋势,大家都朝现实主义的方向走。因为大家已经非常熟悉卡尔维诺、博尔赫斯的写法,所以有时候读者可能会更喜欢这种故事性很强、真实感很强的作品。


最后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它映照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现实,就是我们现在的女性处于一种双重焦虑的状态。


首先是传统这一块,对女性有各种各样的要求,再就是自我解放这一块,有很多人,尤其是会读书的、上过很长时间学的这些人,还是想做一些事情,所以这本书的主题特别能够应对这一批读者的心态,她们可能就想通过书中讲述的女性处境,给自己生活中遇到的一些困境找到答案,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



《我的天才女友》


[意] 埃莱娜·费兰特 著,陈英 译


99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1


祝羽捷:“那不勒斯四部曲”这本小说一开始特别吸引我的一点是它的故事背景发生在1950年,意大利社会处于战后,一片狼藉,百废待兴,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时代就要到来,可是大家还处于一个非常封闭的状态,所以你好像能感受到一种一切都不稳定、时刻都要变化,但是人们还在一个小世界里面的那种蠢蠢欲动的状态,一切都在酝酿着一种力量。


我们中国的读者很容易爱上这本小说,就是因为这几十年来,一两代人也经历了这样一个社会急剧的发展,外部世界的文明进来了,然后经济发展了,每天都在日新月异,你所处的社区、街道很快就开始翻新,曾经街道上的小流氓,可能第二天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老板、个体户,这种时代背景,我挺熟悉的。


还有这种在封闭的小镇里面,人之间也充满敌意,处于相互的敌对状态。以及那些小朋友们,他们在童年自己的一个小世界里面,幻想着成人世界的恐惧,有很多这样的对抗。


在费兰特的书里,人们通过教育,通过从事商业,不停地在社会上流动,跨越自己的阶级,这种跨越感,我觉得中国读者也是非常熟悉。


第二点,书里有一条关于女性友谊的主线。


这条描写女性友谊的线索是特别缺失的一个内容,我们从小长到大看的主要作品都来自于男性作家,包括我们看的艺术也大部分都是男性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女性的友谊很大程度在被男性塑造,你会觉得那是失真的、过于简单化的,其片面地描写了女性之间的一种敌对或者对男性资源的争夺。


但是在这部作品中,你能深刻地感受到女性友谊这种微妙的、复杂的关系,我作为一个女性,阅读的时候屡屡被击中灵魂,读得如饥似渴,终于有这样一块情感被弥补上了,它真的可以慰藉到你曾经的很多不足——对情感的不足,对情感的不理解。


最后一点就是她的写作了,我觉得虽然她是偏写实主义,但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直线,你会觉得有一种编织感,就像在编织一个毯子,左边一块,右边一块,它是慢慢地说,每次前面都留有一点悬念,给你留下一些伏笔,然后你到后面才明白,原来这个情节是这个意思。这让你觉得好像在跟书中的这两个女性角色共同成长,也会不断地去反思自己成长中遇到的一些问题,它有这样一个深深吸引你的过程。



《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她将自己的痛苦非常直白地


用宣泄的方式反映在自己的画布之上


硬核读书会:相比起费兰特,大众对于弗里达可能会更加陌生一点,能不能也请羽捷老师跟我们聊一聊这位艺术家,包括您对弗里达的特殊情感?


祝羽捷:我觉得这次把费兰特和弗里达放在一起,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撞,因为她们两个一个是作家,一个是艺术家,一个在欧洲意大利,另外一个在墨西哥,所处年代也不一样,但是她们两个确实都是非常杰出的、非常有自我意识的女性。


如果稍微对艺术感兴趣的人,对弗里达会非常熟悉,因为她在艺术界已经算是少有的、现在可以被写入艺术正典的女性艺术家。


虽然过去关于她的篇幅很少,她生前一直是没有她的丈夫迭戈有名的,迭戈一直被看作是墨西哥的国宝级艺术家,弗里达则被我们都熟知的那一套话术——某某的妻子、某某的情人——所概括,她经常被看作是迭戈妻子的形象。


但是在她去世后这些年,她的热度一直在升温,现在她已经取代了她的丈夫,成为了整个拉美市场上最贵的艺术家。


去年纽约苏富比拍卖行,拍卖弗里达的自画像《我与迭戈》,最终拍出了人民币2.2亿元的价格。我们能看到弗里达被正名、被重新书写的过程,这也是女性主义在艺术这个行业里面发展的过程。


弗里达身上有很多让我们觉得很有魅力的地方,比如说我们想起墨西哥那片非常神秘热情的土地,都会想到大家头上戴着花冠,这刚好就是她的个人形象。


这是她跟费兰特非常不一样的地方,她是一个把自我形象推在舞台前面的艺术家,自我形象是她非常重要的一环,她的200多幅油画、素描作品里,有100多幅都是她的自画像。


除了头上一定要戴花冠,她的自画像上还有另外一个特征,那就是她的一字眉。一字眉其实不常见,因为完全不符合传统的审美,是非常具有男性气质的形象。包括她经常在自画像上给自己画上小胡子,还会选择穿男装,这一系列的非常中性的、带有一点点雌雄同体的感觉,都是对女性传统形象的一种反抗。


你能感觉到她在不同的阶段的自画像有非常大的区别,所以她的作品一直是带有自传色彩的,你通过研究她的自画像,能看到她那段时期经历了什么。她的自画像完全就是她人生的一个切面。


另外,弗里达非常有魅力的一点是,她还是一个时尚icon,她在巴黎的时候曾经上过时尚杂志的封面,同时她的很多服装、妆容都是自己设计的,后来她也给很多时尚设计师提供过灵感。


所以我觉得无论是从她的人生故事、她的作品,还是她作为一个女性艺术家,在当时非常少见的可以进入男性俱乐部的身份——以及她对时尚的贡献,这些线索都让她成为了一个非常传奇式的女性人物。



《自画像》 弗里达·卡罗,1940


痛苦塑造了她们的作品


硬核读书会:费兰特和弗里达所在的社会环境会给她们的作品带来什么特别的的东西?我们又该如何看待这种在压抑、不平等环境之下诞生的创造力呢? 陈英:暴力问题其实是费兰特作品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暴力在整个城区就是一种交流的手段——我要表达什么样的情绪,我就要通过暴力来展现出来。整个故事中有一种显性的暴力,也有一种隐性的暴力,暴力其实是无处不在的。


费兰特除了展示整个城区的暴力,她最根本的是揭示了一种隐性的暴力,隐性的暴力指的是什么?非常简单的举例,莱农结婚了,但是她还在遭受一种精神上的暴力。虽然她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但她无法对自己的生活做主,对自己的身体做主,还有她失去了自己的公共空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硬核读书会:弗里达本人生活中就遭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暴力,她和费兰特有什么不一样?


祝羽捷:弗里达跟费兰特不太一样,她主要遭受的是来自于身体的暴力以及她情感关系里面的一种痛苦。她一辈子其实都活在一种慢性的疼痛之中,6岁就患有小儿麻痹症,走路一直都是一高一低的,紧接着她18岁的时候其实是有一个男朋友的,但是她发生了非常严重的车祸,那些车上的利器穿进了她的腹部,导致当时她的一些女性器官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但是她通过自己顽强的毅力逐渐恢复行走。后来她遇到了自己的丈夫,其实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想要成为母亲的欲望,有过三次怀孕,但结果全部都是流产,最后一次流产是最痛苦的,直接导致她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在她的画作中,你能感受到她将自己所有的痛苦、愤恨、她遭受的这种命运给她带来的暴力,都非常直白地用宣泄的方式反映在自己的画布之上。


这种不美好的,看上去有一些血腥和丑陋的创作方式,在过去其实是不常见的。过去的女性艺术家基本上画的都是花卉、美好的田园风光、漂亮的女性形象,都是比较讨男性喜欢的,不反映女性疼痛。



《受伤的桌子》 弗里达·卡罗,1940


真实的关系就是这样的,是互相帮助的


同时也有互相陷害,也有起伏


硬核读书会:两位老师如何理解费兰特作品中的女性友谊?


祝羽捷:我在读小说的时候,会不断地联想起自己的童年和青春期。过去这方面的作品确实太少了,以至于遇到很多事情你不能去投射自己的情感,你没有一些更深的理解。


很长一段时间内,女性友谊确实是被低估的,比如说我看过很多本来非常崇拜的哲学家,他们都会不经意间地说一些贬低女性友谊的话,像尼采以前就说过“女性无法胜任友谊,因为女人仍然是小猫、小狗、小鸟,顶多是母牛而已”。


他们都觉得友谊是一个特别需要智慧的事情,而女人的智力好像还无法承担这种除去亲情——这种天然存在联系的情感——之外的情感。我觉得友谊更像是一种上帝给我们的礼物,因为它不是那种你生来就有的,它是需要你后天遇到很多可以分享的人,遇到有共同话题、可以产生共鸣的人,才能建立的一种联系。


陈英:首先从文学角度来说,一个作家要找到自己的主题——别人写得比较少的,或者是没有写出代表作的一个主题——这是挺难的一件事儿。费兰特写女性主义这个主题,就决定了她在文学上的创意。


关于女性友谊,这是一个比较新的东西,因为男性的友谊已经说得太多了,女性的友谊说得比较少,这也是因为友谊本身是有一些要求的。首先,你必须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属于自己的社会空间和地位,如果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服务于一个家庭或者一个男性的话,你很难跟其他女性建立一种像这样互相帮助,互相分享生育痛苦、人生痛苦的关系。


这是在近现代才出现的一个事儿,古代的女性都处于附属的地位,就相当于我是一宠物,我就不能再养宠物了——宠物不能再养宠物,类似于这样的一种关系。现在这个主题出现了,然后她在挖掘事物的本质,不可能是在真空中发生的,不可能都是一片祥和的,它都是纠缠不清的,如果单纯是非常相爱的一种关系,是非常虚假的,写出来那东西根本没办法看。


真实的关系就是这样的,是互相帮助的,同时也有互相陷害,也有起伏。但是这个关系跟男性的关系是不太一样的,要求跟男性友谊也不太一样。在社会不停的变化过程中,可能会出现新形式的女性友谊,我觉得这是非常新的一个方向,是值得我们女性探索的一个方向。



《午夜巴塞罗那》剧照。


她是通过自己的女性视角


在表达自己的个人体验,自己的生活


硬核读书会:费兰特的小说里始终有一条线索——在发展变革中的意大利,人们跨越阶层、摆脱贫穷的尝试和挣扎;弗里达的画作同样与她脚下动荡的、充满苦难和暧昧色彩的拉丁美洲同频共振。两位老师觉得,女性创作者的这种社会表达、历史表达有何意义或特殊性?


祝羽捷:从艺术表达方面来说,弗里达的表达确实拓展了女性艺术家的表达方式。弗里达在创作艺术的时候,有过非常多的不自信的阶段,她经常问自己的丈夫,她的作品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她之所以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在她之前,像她这样的表达方式是非常少的,她认为她的作品是一种非常自我的,非常私人生活的表达,是没有公共表达价值的。


在过去,都是男性艺术作品比较受欢迎,或者说,在艺术正典里面被认为比较重要的作品,它们往往都是反映历史、战争、宗教或者贵族的生活,对于女性情感类的表达是非常少的,甚至被认为是不值一提的。所以首先她在表达的主题上面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因为她是通过自己的女性视角,在表达自己的个人体验,自己的生活。


以及,她的情感表达是非常不含蓄的,在过去这种不含蓄的表达方式也是被看作是不高级的她这种对于情感不加遮掩的宣泄式的表达方法,可能跟她这种强烈的情感,她遭受的这些痛苦有关,她急于通过艺术来治愈自己,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另外就是她的绘画方式,她使用更加平面的、现代的绘画方式,而不追求古代大师那种讲究立体、有透视点、更三维的绘画,我觉得这也跟她并没有系统地接受艺术教育有关。


因为在过去,很多女性都是不能进入学院去学习艺术的,所以她们身上没有那么多的所谓的绘画技巧的包袱。她们在形式上面会有一种很独特的、原始的美感。这些都是让我们觉得弗里达的作品情感非常充沛、非常可爱,更容易被今天的很多人喜欢的重要原因。


版权声明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
本文系作者授权发表,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