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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沧东:韩国社会的手术刀

huazhu 资讯 2020-09-13 15:53:45 663 0

文/贾霖


如果对李沧东没有任何了解,没有在心理预期上相信这些是好电影,很有可能在那些长镜头、没有情节推动、几乎静默的画面中放弃。


去年,电影《寄生虫》斩获4项奥斯卡大奖,为韩国电影带来更多社会关注。很多影评人认为《寄生虫》的成功,是站在了另一部韩国电影《燃烧》的肩膀上。


如果奉俊昊导演的《寄生虫》代表了韩国电影的工整和工业水平,那李沧东导演的《燃烧》,则代表了韩国电影的思想高度和艺术水平。


喜欢侯孝贤、鲁迅的李沧东,被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从事电影研究的著名学者戴锦华誉为“今天最伟大的亚洲导演和世界最伟大的电影艺术家之一”。


李沧东以前是作家,后改行做导演。/豆瓣


除了《燃烧》,李沧东的电影都散落在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从时间上看,都是老电影了,但这些电影对个体与时代关系的追问、对理想与现实的反思以及对隐藏在人性中的善良、无奈、绝望的剖析,却历久弥新。


李沧东式现实主义


李沧东从1997年拍电影以来,23年间只有6部作品,数量少但分量重,每部作品都获得多项国际大奖,每部作品都是对韩国社会问题的映射。就像著名导演杨德昌被称为“中国台湾社会的手术刀”,李沧东也是当之无愧的“韩国社会的手术刀”。


他最近的一部影片《燃烧》,2018年上映以来,获得亚洲电影大奖、戛纳金棕榈提名等多项大奖。


这部电影讲述了底层青年钟秀、惠美,在结识了开保时捷、住富人区的本之后的悬疑故事。钟秀、惠美的处境是绝大多数韩国底层青年的写照,中国青年也不难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燃烧》中的年轻人,就像现实中的你我他。/豆瓣


李沧东曾在采访中说,韩国年轻人毕业即失业的情况近年越来越严重。文学专业毕业的钟秀也想写小说,但不得不干着一份送货员的工作。惠美的遭遇更惨,在超市做临时促销员,她倒也甘之如饴,“有活儿就会给我打电话,比较自由”。


与钟秀、惠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无所事事却家财万贯的本,年轻、帅气、富有的本,是钟秀眼中的“韩国盖茨比”。



底层青年钟秀对“韩国盖茨比”充满好奇。/《燃烧》


钟秀开着一辆旧货车、住着有牛粪味的房子,父亲摊上官司、母亲很早就离家出走,就如惠美说的“什么时候没有问题啊”。


惠美欠着外债、没有稳定工作,家人不管她死活。她听说非洲的布希族有两种饥饿的人,分别是“Little Hunger”和“Great Hunger” ——即“寻求温饱”和“寻求生命的意义”。


惠美本来是“Little Hunger”,还要为生计发愁,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去了非洲,想看看布希族眼中真正饥饿的“Great Hunger”。


如果说《燃烧》把现实中的贫富差距展露无遗,李沧东的另一部作品《密阳》,则审视了韩国人难以排解的精神危机。


《密阳》中的申爱接连遭遇丧夫丧子之痛,以至于想要放弃生命,机缘巧合中藉由基督教获得安慰。当她好不容易决定一切重新开始,去监狱原谅杀子凶手时,不料凶手也说自己信耶稣,并已经得到上帝原谅。



《密阳》让演员全度妍(饰申爱)获得韩国首个戛纳最佳女主角。/豆瓣


申爱的精神世界瞬间崩塌了,“我都还没有原谅他,(他)怎么就被上帝原谅了”。


随后申爱展开了一系列报复行为,在教会集体活动上播放“都是假的”的歌词,引诱自诩虔诚、颇有声望的教会领导者,在光天化日、“上帝注视”下出轨,扯下了韩国基督教自律、友爱的遮羞布。


不管是《燃烧》中寻找生命意义的年轻人,还是《密阳》中亟需重建精神家园的中年人,李沧东把现实生活的虚无、虚伪毫不留情地撕开给人看。


像“诗”一样浪漫


李沧东的电影随处可见惨痛的现实,但也可以在其中找到零星的浪漫,正如戴锦华所说,“真正的现实主义就是最伟大的浪漫主义”。


在2010年上映的《诗》,被公认为是李沧东最浪漫、最大道至简的电影。《诗》讲述了66岁的美子,虽然靠做钟点工勉强供养读中学的外孙,但她热爱诗歌,并开始学习写诗的故事。



能把老年人的故事拍得如此浪漫,并不多见。/豆瓣


后来,因为外孙涉嫌强奸同校女生,并导致后者自杀,美子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美子独自去医院时,被确诊患上老年痴呆症,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继续过着原来的生活:听风吹过树叶、让雨浇湿衣裳、看玫瑰盛开、记录鸡冠花的颜色、捡起成熟落地的杏子。但她写不出一首诗。


“怎样才能写出一首诗呢?”即使美子像诗歌学习班老师说的那样,观察生活、感受生活,但还是写不出一首诗,因为她还记挂着那个被外孙伤害致死的女孩。



因为心中有负担,美子始终写不出一首诗。/豆瓣


这是李沧东第一次拍老年人题材的电影,也是他放下沉重、痛苦,看似与世界和解的转型之作,这部电影同样获得了金棕榈奖提名。


《诗》的主线是一位老人学写诗,但在影片的浪漫外壳下,隐藏着李沧东的悲悯。比如中年人的缺席,只剩下老人和孩子相依为命;比如住了十几年的地下室,终于搬进公寓的喜悦;李沧东的镜头总能捕捉到韩国普通人的生活起居。


《诗》的最后,警察带走了外孙。电影没有交代是谁报的警,是女孩的妈妈、略有知情的记者、良心发现的家长,还是作为外婆的美子?不得而知。



美子在整理平时记下的灵感。/《诗》


但美子好像如释重负,终于写出了一首诗:


“你在那边还好吗?


感到孤独吗?


日落时天空还会变红吗?


鸟儿还在通往树林的路上唱歌吗?


你能收到我不敢寄出的信吗?


我能表达我不敢承认的忏悔吗?


时间会流逝,玫瑰会枯萎吗?”


这首诗像是写给受害女孩的,也像是写给任何人。


电影《诗》,的确就像一首诗,既浪漫又厚重。


人生是一场悲剧


“我已习惯痛苦”,李沧东直言不讳。从小贫困、居无定所,加上父亲的左翼身份(左翼在当时受到镇压,家人也受牵连),李沧东从5岁开始就意识到“人生是地狱”。


这也是为什么李沧东的电影扎根现实,虽然其中穿插着点滴温情浪漫,但他的作品内核是完全悲剧性的。


其中最富悲剧性的人物要算《薄荷糖》中的中年男人金永浩——



金永浩的故事,就是一个男人的大半生。/《薄荷糖》


这名20岁的青年,经历了从入伍、做警察、结婚、创业等人生阶段,最终走向破产、自杀的自我毁灭道路。


部队的冷血严苛让金永浩初尝人生苦滋味,如果说初恋女友寄来的薄荷糖能带来一点点甜的话,在他参与镇压民主运动,无意中杀死一名无辜学生之后,生活的希望与甜蜜逐渐褪去,任由残忍、暴力野蛮生长。


当军靴碾过柔软的薄荷糖(影片中的薄荷糖类似中国的棉花糖),当军靴里晃荡着小腿中弹留下的鲜血,身为军队这个国家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金永浩别无选择。



《薄荷糖》中展现了军队、战争对人性的扭曲。/《薄荷糖》


服兵役期满,退伍后的金永浩成了一名警察。刑讯逼供,排除异己,把那些所谓的“犯罪分子”折磨到大小便失禁。金永浩的“黑化”之路由此开启。


再到结婚生子、辞职创业。当他用皮鞋踢向家里的小狗;当他出轨在先,却对同样出轨的妻子大打出手;当他创业失败、妻离子散、两手空空。金永浩在铁轨上大喊“我要回去”,他想让火车带他回到那个躺在溪水边、青草地上的20岁。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金永浩再也回不去了,他决定在此了结生命。


李沧东的小说集《烧纸》,最近在中国大陆首次出版,该书的中文译者金冉说:“他(李沧东)的作品有一种逼真的写实,如同他的电影那样深刻地刻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拙朴的笔触下隐藏的是这些细小的事件背后巨大的悲剧感。”



金永浩用最后的积蓄,买了一把枪打算了结此生。/《薄荷糖》 


李沧东电影中的现实主义、浪漫想象与悲壮是相互融合的,但从最近的这部《燃烧》来看,他似乎不打算带给观众转瞬即逝的希望与美好。


生存的艰辛、生活的无意义、家庭纽带的断裂,李沧东电影中的小人物、边缘人物们就像废弃的塑料大棚一样,逃不脱被烧毁的命运。


李沧东关注小人物,因为他经历过小人物的成长阵痛。其实天资平平、背景平平的普通人,都是这个庞大世界里的小人物。


所以,看李沧东的电影,就是看我们自己。



认识自己、认识世界是李沧东电影的重要部分。/《燃烧》


如果对李沧东没有任何了解,没有在心理预期上相信这些是好电影,很有可能在那些长镜头、没有情节推动、几乎静默的画面中放弃。因为我们太习惯视觉和情节的持续轰炸,忍不了一颗苹果的光影特写,以及一池江水的缓缓流淌。


就像著名导演蔡明亮说的,在没有任何故事发生的几十秒甚至几分钟里,到底是我们在看电影,还是电影在看我们。


因为事实上,在一些时间里,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才是我们的生活。


李沧东的电影,就提供了一种重新认识生活、认识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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