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绒玩具，拯救发疯的年轻人

前段时间，妹妹听说我要去广州找朋友，专门拜托我帮她带一只宜家的小熊玩偶。“你确定不要别的特产？”我反复向她确认，结果她给我发来一张放大后的截图——小熊玩偶被一个肉嘟嘟的女孩叼着，露出蓝白条纹衫的背部。“你要记得买这款，千万别买错了”她叮嘱道。行行行，蓝色条纹，9.9，宜家小熊，我用手机记下这条待办，并在妹妹的要求下，备注：紧急且重要。  

我不理解，妹妹都要25岁的人了，怎么会突然对玩偶感兴趣？时间要是往回倒个20年就很合理。记得小时候，我和妹妹致力于把家里打造成玩偶乐园，每次出门总会带至少一只玩偶回家。我们的涉猎很广，有卡通片里的著名角色，像米老鼠、皮卡丘，也喜欢那些无名却呆萌的娃娃。在玩偶乐园里，没有咖位名气之分，只要是长相可爱的，就能得到喜爱。所以，在父母的纵容和财力支持下，我们才能收集到各式各样的玩偶，到晚上睡觉，每人抱一只玩偶，一年下来也绝不重复。  

《玩具总动员》剧照

到了青春期，我们开始追逐幻想中的女性浪漫气质，不再被玩偶的可爱打动，反嫌它们幼稚；妈妈嫌它们难清理、易积灰，爸爸叹了口气，以往生日送的玩偶礼物，变成了水晶球和音乐卡片。玩偶乐园正式歇业，曾爱不释手的玩偶要么被送走，要么丢到了垃圾处理站。最后，只留下几只海豚宝宝，因其柔软性，被放到沙发上当靠垫。  

20年后，就在我以为玩偶情结都被扔到《头脑特工队》里的遗忘深渊时，手机弹出一条提醒：帮妹妹买宜家小熊（紧急且重要）。  

痴迷的人不只她一个，还有那位在广州生活的朋友。比起我妹，她更是童心未泯，对最爱的Hello Kitty ，不仅收集玩偶，各类同款也不放过，连她的猫喝水的器皿底也画了只Hello Kitty，真得庆幸她喜欢的不是Jerry这只老鼠。  

《马格瑞姆的神奇玩具店》剧照

最近她疯狂爱上了jellycat，一个在国内很有名的英国玩具品牌。她天天给我发玩偶图，嚷着总有一天要实现jellycat自由。这次见面，我一眼就瞥见她背着的那只牛油果斜挎包，她神气地转了圈向我展示。这颗小眼睛牛油果我知道，正是她此前纠结要不要买的一款玩偶包。凑上去细细观察，长得挺慈眉善目，它微笑的幅度让我想起经典的奶奶笑容，看久了又觉得像那类蠢萌的卡通片角色，做错了事露出讨好的笑。可爱是可爱，可我不能接受，一个玩偶竟然要上百！  

可爱，能当饭吃啊？  

真能！也许是痴迷得太深，朋友竟把玩偶当成会呼吸、要吃饭的生物，牛油果不再是布偶，也不只是一颗牛油果，它会通过微笑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比如，今天它见到你，觉得很开心”。在朋友的玩偶观里，牛油果也该有自己的服饰和生活用品。眼看朋友将要为此倾家荡产，我急忙向她推荐了一个叫“戒断jellycat互助组”的豆瓣小组，希望能像小组公告所说，为买jellycat而烦恼的人们提供互相帮助截断购买jellycat的服务。可没想到，她加入小组后，反被种草又买了一只同款长相的茄子。  

英国毛绒玩具品牌 jellycat（图｜视觉中国）

后来，等我仔细再到小组里一看，才发现：说是戒断，其实更像种草。点进去一律宣告“戒断失败”的帖子，成功的也有——有人用它来求婚，成功了；有人买来做生日礼物，成功让猛男变身夹子音；还有人则宣布：企鹅成功生产，母子平安。  

“你看这只茄子，它怎么那么疲惫啊哈哈哈！”朋友的精神状态让我有些担心，我问她：“你不会是压力太大了吧？”她发来一个茄子黑眼圈的表情包。果然，中毒太深，没救了！接着她却说：还好有玩偶，她才能活下来。这是什么道理？玩偶还能有这么大功效？  

据朋友的讲述，每当她要被焦虑、抑郁等情绪问题击溃时，就会抱着玩偶，缩到沙发的一角，什么也不做，将自己放空。神奇的是，她这么做，仿佛在湍流中抓住了半截伐木，一股强大的安全感支撑她度过难熬的时刻。等回过神来，抚摸柔软的玩偶，她内心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多年前有一项调查表明，43% 的成年人有一个特别的毛绒玩具朋友，不少人至今仍保留了儿时的毛绒玩偶，晚上需要抱着才能入睡。可爱的造型、呆萌的表情、柔软的手感，固然是玩偶们受欢迎的原因。但对成年人来说，现实世界里遭受的孤独和压力，都能通过一只玩偶来缓解，是性价比最高的自愈方式。2013 年发表在美国《心理科学》杂志上的一篇研究报道，曾验证了玩偶的奇效：仅仅抱着一只泰迪熊，就能大幅度减少自尊心低的人的生存恐惧。  

《泰迪熊》剧照

从玩偶身上，有人能获得一种无条件的爱和接纳，有人回忆起过往令人愉快的记忆感受，有人在学习照顾玩偶的过程中，将爱投射回自身。玩偶还被应用到许多心理治疗中，触摸一个柔软的毛绒玩具，也能收获和抚摸狗或猫等伴侣动物的类似效果，让皮质醇（一种压力荷尔蒙）水平明显降低。所以，假设你想要疗愈情绪，买一只质量好的玩偶，说不定比多巴胺穿搭更有效。  

现代年轻人都爱用“发疯”来形容自己的生活状态，远看有《等待戈多》式的荒诞，走近才看到一颗颗被社会期望与压力摧残过的心脏，它们喘息着，跳动着，发出尖叫。正如加缪所说：“生存本身就是对荒诞最有力的反抗。”诞生于荒谬的世界，人们选择发疯的方式来解构荒诞。于是，我们看到了年轻人用iPad来敲木鱼，沉迷刮刮乐，以及返璞归真，认为毛绒玩具也有生命。

才落地广州半天不到，就收到了妹妹无数次问候：“天气热吧？记得防暑，也记得去买小熊哦！”我只好调整计划，直奔宜家的毛绒玩具区。即将结束营业的广播响起，仍有许多人聚在那里，大人正陪着小孩在认真挑选玩偶，其中也有自己玩得起劲的大人，比如被我拉来的朋友，脖上围好了一条“蟒蛇”，还要往头上放只“章鱼”。  

我被一只头垂到框外的大鲨鱼吸引，它倒着看我，苦涩地咧开嘴。我鬼迷心窍走过去，将它解救出来，随后搂住它，把脸埋进它白色肚皮里。我想起以前加班时，同事每要发火，不是去吸烟，却双手环着鲨鱼走来走去，她个子矮，看起来像把头往鲨鱼嘴里塞；又想到小时候自己躺在妈妈的肚皮上睡觉，张开嘴一呼一吸，垫着的肚皮也跟着起伏，却从不担心会掉下来。某种亲近熟悉的联系被建立起，我感到宁静。  

这下，我有点理解妹妹、朋友和那些靠玩偶来缓解发疯的人们。离开宜家时，我将把打包好的小熊玩偶小心放入背包中，在拉链尾部留了点空隙。我想它可能也要呼吸，也想看看外面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