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特新掌门：我在丰田工作得很开心

文/胡同 

2005年1月，底特律举行北美国际汽车展，会展中心的面积超过10个橄榄球场。美国本土汽车巨头，通用和福特占了一半，另一半被德国的奔驰和宝马占据。

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展厅一角，吉姆·法利站在丰田的展台，红色塞恩（Scion）的招牌下，这是丰田品牌中没什么价值的车型，但吉姆只用了两年，让这款车从什么都没有，到每年卖出10万辆。

福特汽车的执行董事比尔·福特一直承受着百年家业的销售压力，福特总部的高管不停地换，但只能眼看着市场被丰田、本田和其他外国汽车吞噬，比尔需要一个人帮他把福特汽车卖出去。

吉姆·法利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会卖车的人。

当他收到中间人的见面邀请时：“我没兴趣去其他公司，”吉姆说，“我在丰田工作得很开心。”

丰田子品牌塞恩，原本定位就是为了年轻用户。/资料图片 

15年后，2020年10月1日。曾经帮助丰田成为世界顶尖车企的吉姆，已经在福特汽车工作了13年，他即将出任福特新任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并加入福特汽车董事会。

和当时拒绝福特一样，吉姆的一生，都在面临新的挑战。

挖丰田的墙角

2005年，吉姆·法雷收到来自福特橄榄枝的时候，已经42岁，为丰田服务已经15年。

在那以前，他擅长与媒体打交道，尤其善于通过媒体，称赞时下年轻人的眼光：“他们不会像上世纪70年代的人一样，选择雪佛兰的科迈罗，他们眼光锐利，对产品有更高的期望。”这款产品显然是在说丰田塞恩。

他拒绝福特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是他不喜欢底特律，这个美国最大的汽车之城。

快餐店、脱衣舞厅和折扣店，散落在几十家工厂之间，有些工厂甚至诞生自上个世纪20年代，时光在这里似乎凝固。

吉姆去过日本丰田市，他认为那才是完美的汽车业，“底特律实在是……‘太古旧了’。”

在他眼里的福特，更像一只史前恐龙，靠着高油耗的皮卡和臃肿的SUV等产品，勉强维持饥寒交迫的生活。

尤其是当2004年全球汽车销量的官方数据出台以后，丰田的全球销售额超越了福特，并逐步逼近霸占冠军榜70年之久的底特律工业巨头之首——通用，这是底特律三大车企的前两位，另一家是克莱斯勒。

丰田的崛起让汽车产业格局发生变化，这影响着一座城市的兴衰。

底特律早期汽车生产线。/资料图片

这段时期，福特汽车迷失了发展方向，比尔·福特曾经物色过很多人，但吉姆·法雷不是他首席执行官的最佳人选，至少在当时不是——火候不够、太年轻、缺乏经验。

但吉姆霸气十足、积极进取和充满热情以及冒险主义的精神和魄力，最关键的可能是对消费者心态的洞察力，是福特需要的。

况且，困扰比尔·福特的，就是丰田，如果吉姆离开丰田，自己获得人才，丰田在北美的扩张势必也会受影响。

但丰田在这个时候给了吉姆·法利一个新职务：整个丰田品牌在美国市场业务的副总裁，有更多权利，可以制定自己的战略，除了塞恩品牌，凯美瑞、拉罗拉和普锐斯都将是他手上的产品，甚至还有全新豪华皮卡坦途，这款车或许可以打败福特F系列在北美的霸主地位，丰田不惜为此在德克萨斯州建了一家新工厂，花费十亿美元。

这款车甚至可能成为利刃，直接刺到底特律的心脏。

吉姆出生在阿根廷，在巴西和加拿大长大，他的祖父在1914年就在福特的生产线上工作，或许法雷也受了家庭影响，十分热爱汽车，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读书时，买下了自己的第一辆车——1966年的福特野马。

1908年，福特T型车在底特律诞生，图为福特创始人亨利·福特，是当今比尔·福特的曾祖父，福特在一方面更像是家族企业，因此旁人进入董事会十分困难。/资料图片

当祖父去世以后，就下葬在了底特律的格罗斯波因特墓地。

毕业后，吉姆一直在洛杉矶修理老爷车，后来忽然转变加入了IBM，在那以后他才收到了丰田的聘书，出任雏形中雷克萨斯豪华车的产品设计。

在吉姆2005年回到底特律的时候，他打算去看看福特这家彻底改变美国的工厂。但在被遗弃T型汽车的生产基地里，吉姆说：“我亲眼看到了中国、印度以及其他国家的工业正在蓬勃发展，欣欣向荣。在底特律，只看到衰败，这是美国创新精神的丧失的结果。”

底特律废弃的厂房。/《底特律的崩溃》

摇摇欲坠的底特律

2005年4月8日，福特公布了财务预期，虽然与前一年的35亿美元盈利基本持平，但主打产品皮卡和SUV销量大幅下降。比尔·福特在新闻稿中说：“整个汽车行业都面临着严重的经济挑战。”

2005年夏天，底特律迎来多年最好的销售业绩，通用汽车通过员工折扣促销，让经销商手里的卡车和轿车，被纷纷抢购。

但在8月，卡特里娜飓风袭击过后，油价飙到了每加仑3美元，这些汽车忽然就变得无人问津了。

和通用一样，9月份，福特销量下跌了20%，而丰田新款节能车销量再创新高。

夏天的收获被飓风一笔勾销。

卡特里娜飓风令数百万美国人流离失所，经济损失超过250亿美金。图为新奥尔良市因飓风发生海水倒灌。/资料图片 

底特律的不乏分析师常年警告，美国汽车的销量永远都是跟着油价起伏，即便是通用内部的产品经理和财务部门都发现，油价一旦涨到每加仑3美元以上，SUV的销售市场就会面临严重挑战。

2005年下半年，通用汽车每天的开销已经远远超过当日收入，每天的缺口达到2400万美元，因为他们要养活的人太多了，光公关部门就有600个。还有包括萨博、悍马以及土星在内的子品牌，都耗费了通用大量的现金资源，每个品牌都在赔钱。

另一方面，工会的相关费用却在不停上涨，汽车销售的市场份额每下降1个百分点，就有数以千计的工会职位会给通用、福特和克莱斯勒带来沉重负担。

这就是21世纪底特律的新形象——工厂关闭、工人失业、城市废弃。但最令人不安的是，人们已经麻木到习以为常了。

2005年11月21日，通用裁员3万，关闭9家工厂。这是20世纪90年代经济大萧条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裁员意味着要和工会谈判，这将是一笔巨大的赔偿款。

工会在福特有87000名工人，蓝色的福特商标抵押给华尔街银行的话，可以换回200亿美元的贷款，或许可以缓解福特的裁员危机，但福特有另外的问题。

福特的问题是缺乏优质的高官，比尔一直在尝试挖外国汽车高官的墙角。雷诺-日产的卡洛斯·戈恩（没错，就是被指控多项罪行的科恩，前阵子，他还从日本逃到了黎巴嫩）、戴姆勒-克莱斯勒的迪特尔都回绝了。

卡洛斯·戈恩从“严密监控”的日本警方手中脱逃，成了他戏剧人生的一大注脚。/资料图片

甚至连克莱斯勒的二把手也对福特也不感兴趣。挖墙脚的秘密举动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当这些消息在媒体出现的时候，人们开始想象百年老店福特正在到处求人，希望有个救世主可以挽救福特于水深火热。

2006年上半年，外国品牌占据了美国汽车总销量的53%，底特律三巨头的的巨无霸规模曾是他们的优势，现在却成了慢性毒药。

这时候，底特律开始考虑海外生产的战略：减少成本，以及随时因为罢工导致的供应链中段。

实际上，这正是全球化带给底特律的折磨。

福特在业绩下滑中也沾染了一些恶习，高管之间互不理睬，还有一些高管喜欢封闭信息。

2007年的底特律汽车展上，全球60多款新车在这里登台亮相，其中包括中国的5辆卡车和轿车，都来自长丰集团。虽然被淹没在主流的汽车制造商的展台之中，但反映了汽车工业的一个真实情况：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有能力生产汽车，并且可以卖给任何人。技术、资本、才智不再是不可超越的优势。

“中国可以做到，是的，中国人可以做到”。一名中国车企的工作人员在底特律车展上说。/《底特律的崩溃》

2006年，福特亏损了127亿美元。是103年以来最糟糕的业绩。

吉姆的挑战

2007年，吉姆·法雷在401高速公路上忽然无意识地给比尔·福特打了个电话。

“我认为现在是时候了，如果北美那个职位还空着的话，我有兴趣和你们谈谈。”

这是比尔·福特梦寐以求的结果。

实际上，这时候的吉姆在丰田平步青云，他是丰田美国地区的市场经理，推出了坦途皮卡，晋升为集团的副总裁，负责雷克萨斯豪华车系列。

而这时候底特律的三巨头各个都像是史前巨大的爬行生物，在新兴市场里举步维艰。

吉姆自己都不敢相信做了这样的决定。

如果一定要找出转变的原因，或许这来自于家庭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他的妻子早产，生下一对不久就夭折的双胞胎后，他的生活自此急转直下。在他悲痛欲绝的时候，吉姆开始质疑自己的价值观，思考人生目标和他留给世界的将是什么。

在当年，T型骑车就像今天的苹果手机一样，是时髦和前卫的象征。/资料图片

这种思考，可能来自于他祖父工作过的福特T型汽车工厂废墟，那是一款改变世界的汽车，可现在，吉姆质疑自己是在帮助日本征服这个行业，成为美国汽车发展的罪人。或许试图复兴福特，才能实现自己和祖父对改变世界梦想的连接。

在和比尔·福特的左膀右臂，从播音公司挖过来的穆拉利见面后，吉姆被迷住了，很快，吉姆成了福特汽车全球市场总监以及美国地区销售主管。

“我们的行业将来会向精英主义发展，”吉姆说，“我们的输赢取决我们的优势——产品、安全性能、质量和价值。我认为什么都是靠付出赢得的。”

在紧张的时候，吉姆会呕吐，在离开洛杉矶的家前往底特律的时候，他就在卫生间吐了起来。

抵达福特公司的时候是早上5点，在那栋上世纪50年代的建筑前，吉姆想，“在丰田，一切都是全新的，而这里的房屋如此老旧。”无论如何，吉姆上任，猎杀时间到了。

吉姆·法利的登台，意味着福特开始做出改变。/《底特律》

穆拉利在吉姆抵达以前，给福特带来了一些风格上改变，比如逐渐摆脱那种陈腐僵硬和缓慢的工作流程。

这令吉姆上任后，可以顺利精简组织结构，建立团队，试图为福特品牌创建一个新的形象，和上百万消费者重新产生联系，并赢得消费者的信任。

通过优化团队，福特庞大的开销成本正在降低，到2007年第三个季度，公司将亏损降到了3.8亿美元。

此后，福特纠正了历史上犯下的最大战略错误，将早年收购的欧洲奢侈品牌出售，其中包括捷豹、阿斯顿马丁、路虎和沃尔沃。

当这些品牌清空，福特终于有精力和智慧回到他们的轿车、卡车和SUV上。

对于福特来说，需要吉姆这样一生都在围绕消费者欲望打转的人。

吉姆·法利（右）与现任福特CEO韩恺特。/资料图片

进入福特，他的接触的第一个项工作是，评估转向、刹车、驾驶感受和车辆反应。他们让吉姆试驾第一辆福克斯小型车的原型，这辆车鉴定了他离开丰田的信念。

随后吉姆开始打造自己的销售团队，他让礼堂里的市场部和销售部所有的人，拍向临坐的肩膀，并且说“你配得上”。

接着，他讲述自己祖上为亨利·福特工作的事，第一辆野马的事、丰田的事、以及双胞胎婴儿夭折的事。

他要求在场的所有人向他一样，做好了拯救福特的准备，这场拯救不亚于十字军东征，“此刻我们北美福特正在悬崖绝壁旁，时间所剩无几。”

三巨头中的幸存者

2007年福特汽车在美国卖出近70辆皮卡。F-150被看成最好的产品，如果没有F系列带来的利润，北美转型方案纪要付诸东流。

2008年的底特律车展向人们展示了这个正在转型中的产业。

但这一年，油价飙升到了每桶147美元，每加仑的油飙到了4美元，美国人基本停止了购买卡车。底特律三巨头旗下在这一年有超过15家装配工厂被限制或者削减班次运行。有25000名工会工人无限期下岗。

福特旗下经典车型F-150（猛禽），网友测评百公里油耗在20升左右。/资料图片

这一年8月，参加总统竞选的奥巴马来到密歇根州立大学拉票，在演讲中，奥巴马承诺会帮助密歇根州走出经济困境，但也寄予了这里新的期望，“我很清楚在哪里能生产出高效节能的汽车，不是在日本，也不是在中国，而是在我们美国，在我们密歇根州”。

拉票结束后，奥巴马单独向比尔·福特指出了对底特律的担忧：这个城市对更高标准的节能法规持反对态度，对耗油的卡车过度依赖，无力进行变革。奥巴马试图戒除美国对外国石油的成瘾性。

比尔·福特抓住机会，释放出想和奥巴马政府和做的意愿，以及如何生产电动车的电池，甚至向他介绍了一款有变革意义的小车型。

但这一年，美国正遭遇次贷引发的经济危机，失去房子的人无力理会那些耗油机器。

奥巴马竞选成功以后，2008年11月10日，他和小布什谈到了底特律的问题，布什承诺不会让汽车制造商破产，“我不会让他接收一个烂摊子。”小布什在回忆录中说。

底特律北边的贝勒维大街上，有一座全世界最大的废弃工厂——帕卡德。/资料图片

第二天，众议院和参议院通过了一份法案，三巨头有资格获得250亿美元的贷款。但反对声音依然很强，大抵是对底特律糟糕的管理、劣质的车辆、高薪的员工和太多高油耗的皮卡不满。

底特律遭到了整个社会的嘲笑和蔑视。甚至在电视节目《周六夜现场》，主持人会讽刺三巨头的老板开着自己生产的破车去华盛顿的路上抛锚。

社论和保守的脱口秀都在敦促国会让这几家公司自然消亡。

吉姆对于泼向底特律的污水感到震惊，但之后，他意识到这些流露出来的情绪十分重要，福特可以对此加以利用。“如果全国都开始对我们的行业展开辩论，那么好运可能会降临，我们可以强调我们和另外两家公司有所不同。”

这一年是底特律三大巨头分道扬镳的开始，此后，通用和克莱斯勒一直为忙着获得贷款焦头烂额，而现金流相对充裕的福特，则推出了三款新车型，其中包括名为福星的混合动力车。比尔·福特的想法和吉姆一样，在另外两家公司未来可行性计划疲于奔命的时候，福特找到了自己的路。

2009年3月末，奥巴马在电视台的直播演讲中谈到，在过去的一年中，美国汽车行业的衰败，使得行业失去了超过40万个就业机会，尤其是在密歇根州，有十分之一的人丢掉工作。这是城市工业单一发展的困境。

车企是人口密集型产业，底特律因此吸引着全国各地的人前来就业。/《底特律》

6月1日，通用申请了破产保护，这让通用获得了300亿美元的资金，破产重组后，政府将拥有60%的股权。

到了6月中旬，克莱斯勒已经完成了破产流程，工厂和资产都出售给了新成立的公司。

这些结果是，庞蒂亚克、土星、悍马这些车型彻底关停，萨博也不得不自生自灭。

而福特，在2009年第三财季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获得了10亿美元的盈利。这就是另外两家巨头倒下的结果。

吉姆和穆拉利已经走上正轨，他们不断改进小车的性能，推动旗下的福克斯进入各种赛道，试图和主流的车型在国际赛场上同台竞争，以显示福特的造成实力，进而激发消费者的购买欲望。

2020年3月，吉姆·法利在纽约做了一场关于福特汽车未来发展的演讲。/资料图片

2015年，吉姆·法利成为福特执行副总裁兼欧洲以及中东非洲总裁。2017年6月，吉姆升任福特汽车执行副总裁兼全球市场总裁，负责管理福特汽车在全球市场的业务经营，包括美洲、欧洲、中东非洲以及亚太地区。

在今年3月，吉姆在试图在纽约的一次公开演讲中，重新定义疫情和新能源冲击下的福特：“这仿佛让我回到了十年前，我看到过以前的样子。”福特目前面临严峻的挑战，所以，“哪里存在威胁，决定就会很快做出，福特汽车公司的每个人都知道我们的处境”。

吉姆强调，福特公司的不变之处在于，“未来两年的获利机会是在北美。一切都关乎北美和中国的复苏。”此外，寻找和雇用新技术人才对福特也很重要。

吉姆的担忧十分明智，作为一家技术公司，懂技术的人和懂销售的人都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