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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猎人与种子采集人的奇特世界

huazhu 生活 2022-03-30 12:52:46 421 0

2021年8月,海拔5000—6000米的珠穆朗玛峰(以下简称“珠峰”)上,氧气稀薄、山顶积雪常年不化,坡路湿滑、路况不明,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高级工程师蔡杰与他的植物种子采集团队,要花近半个月时间在这里完成第一批植物种子的采集工作。


他们通常穿着厚重的上衣、长裤,手执登山杖,头上戴着宽檐帽、围着特别的面巾,全身上下只留出眼睛那儿的一条缝来。哪怕天气再闷热,他们也不得不这样做,以防突如其来的攻击。白天,他们一边找路、排除障碍、提防路况变化,一边为植物拍照、完成植物种子的采集。

采集植物种子的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有一次,蔡杰与团队采集火麻树的种子时,不小心被它的一根小刺扎到,“一股剧烈的疼痛感就从手背一直传到心脏的部位,这个疼痛感持续了很久,特别是当我们去洗手时,就越洗越痛”。还有一次,他们给白丝草拍照,事后才发现照片的右上角盘旋着一条竹叶青蛇。那条蛇,当时距离他们不到一米,好在有惊无险。


采集植物种子的时间也很有讲究,最好在植物成熟期晚期,不能早,也不能晚。蔡杰与他的团队第一次登珠峰,还没到珠峰植物种子采集的最佳时间。一个月后,他们再上珠峰,又历时半个多月,终于在海拔约6200米处成功采集到须弥扇叶芥、雪兔子等植物的种子。这次采集,刷新了我国植物种子采集的最高海拔纪录。



采集植物种子的时间也很有讲究,最好在植物成熟期晚期,不能早,也不能晚。/图·pexels


这支团队采集到的种子,都将经过繁杂的处理,被存放到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以极大地延长这些物种的生命。


这支植物种子采集与保护团队的足迹遍布中国。他们很可能踩过深渊旁的狭窄小路,也可能经历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还可能遭遇虫害、热带疾病……数个世纪过去了,这仍然是一个冒险的职业。


毁誉参半的“植物猎人”


早在大航海时代,就已经有了以采集种子为职业的人。其中,有些人一心追逐商业利益,通常搜集的都是价值高的物种。这与现代种子采集人并非同一群体,在历史上,前者被称为“植物猎人”。这一职业收获了大批信徒——一旦成功,他们就能迅速收割政治声望、财富等,诱惑力极强。但同时,这又是一份高危职业。植物猎人是远洋航行的探险家,很多时候,他们只身前往另一个陌生国度。他们要对抗海盗、当地的土匪、热带疾病、虫害,以及泥石流、地震等不确定因素。


大卫·道格拉斯(David Douglas)是当时英国著名的植物猎人。据记载,他在日后出版的个人信件中描述了作为植物猎人的探险经历,在一封信件中,他写道:“11周前暴发了一场间歇性发烧,致命的可怕……一个灵魂都没留下!房子空无一人,成群的饥饿的狗在嚎叫,尸体向各个方向……与我们一起航行的船在进入河流时彻底失事……”



采集植物种子的过程困难重重。/图·pexels


在另一封信中,他提及遭遇到的虫害:“我现在对蟑螂有致命的反感,邪恶的蟑螂吃光了整张纸。由于我的鞋子上有一点油,它们差点把它也吃光了。”


最令人沮丧的是,费尽心思收集到的植物种子,却在旅途返程中被破坏了,“我丢失了当时拥有的每一件物品……植物收藏了大约400种,其中250种是苔藓,其中有一些是新的,我无法告诉你,这让我精疲力尽”。由于当时的保存技术不够完善,采集到的植物种子在返程中被大量损坏的情况并不少见。


后来,这位伟大的植物猎人,死在他最后一次探险途中。去世那年,他只有35岁。


大卫·道格拉斯生前一共为英国引入大约240种植物,除了在生前获得无尽的财富,为了纪念他,80多种动植物的科学名称被命名为“douglasii”。


大航海时代,植物猎人往往被皇室或大公司所雇佣,充当发达工业国家殖民扩张、攫取巨额利润的帮佣。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奎宁,它在20世纪40年代之前是治疗疟疾的唯一有效药物,主要从金鸡纳树(又名“奎宁树”)中提取。在当时欧洲列强进行殖民扩张时,疟疾是殖民地主要的健康危害。欧洲列强为了给他们的军队提供足够多的奎宁以抵御疟疾,几次派遣了植物猎人远征队,以获取金鸡纳树的种子与植株。荷兰人最终获得了一批奎宁含量高的植物,并在他们当时的殖民地爪哇(如今的印度尼西亚)改良并大量种植。最终,荷兰借此主导了世界上的奎宁市场,大发商业财。这些发达工业国家还利用现代知识产权,进一步保护他们的既得利益。



植物猎人“狩猎”的成果,客观上也成为一些帝国粮食作物、花园、博物馆、植物种质库等的基础。/图·pexels


这便是臭名昭著的“生物海盗”行为,在帝国进行殖民扩张之时,这尤为大行其道。直到今天,一些发达国家仍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非正当地窃取利益。


植物猎人“狩猎”的成果,客观上也成为一些帝国粮食作物、花园、博物馆、植物种质库等的基础。比如,英国的许多食用植物——土豆、西红柿、辣椒和茶,都是从世界其他地区运往英国的。


我们还需要采集新的植物种子吗?


1992年里约环境与发展大会通过了《生物多样性公约》。《生物多样性公约》的三大目标之一是,公平和公正地分享、利用遗传资产所产生的利益,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植物猎人的行径。


但我们还需要采集新的植物种子吗?当然。自然界的植物中,可能蕴藏着帮助社会抵御饥荒、研发出新一代抗癌药,或恢复生物多样性、遏制退化的巨大能量。也因此,对国家与商业机构来说,植物种质库的建立,有着强大的政治与商业价值。“种质”是指生物体亲代传递给子代的遗传物质,保护植物种质资源,就是保护植物的遗传资源。


英国的千年种子库(Millennium Seed Bank Partnership,简称“MSBP”),1996年就启动了种子收集项目。据外媒的报道,2020年,MSBP庆祝自己的丰厚成果——共收集39681种24亿颗种子,来自190个国家和地区的合作伙伴。拥有这一艘植物“诺亚方舟”,英国完全有信心说出“即便世界性的饥荒来临,我们也毫不畏惧”。



2021年10月15日,云南昆明,在昆明植物园种子博物馆举办的中国科学院生物多样性研究成果展,展现了生物之美。 /图·IC


2004年,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得到国家批复,并于2009年正式投入运行。截至2020年年底,该种质资源库已保存野生植物种子10601种、85046份。这个种质资源库采集的重点,是那些珍稀濒危物种、区域特有物种,以及具有重要经济价值物种。植物种子的采集只是第一步,之后的问题是如何保存、再开发利用等,这其中涉及的高精尖技术,也是衡量一个国家综合竞争力的重要指标。除了干燥与低温保存,保存植物的DNA或被认为能极大地延长植物种子的寿命。在粮食作物种子的育种上,利用分子生物学进行设计育种,是全球目前最前沿的一种育种方式。


如今,植物采集活动变得更“民主”了——英国慈善机构Trees for Cities的报道称,“你不必生来就嘴里叼着金钥匙,也不用为富有的顾客鞠躬,任何能买得起机票、租得起车的人都可以去实践”。只不过,对现代植物种子采集与保护员来说,虽然他们有更便捷的工具、更好的医疗技术作支撑,但这仍是一项危险的工作。


全球近40%的植物濒临灭绝


濒危植物,是植物种子采集与保护中最为迫切的一类。加拿大皇家植物园(Royal Botanical Gardens,简称“RBG”)2020年的《世界植物和真菌状况》报告显示,全球39.4%的植物正在濒临灭绝。这一次,科学家运用了新方法预测,其结果几乎是RBG2016年的报告估计——全球21%植物濒临灭绝——的两倍。这份报告悲观地宣告,植物消失的速度可能比它们被发现、命名与研究的速度还快。


但与此同时,据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Natural History Museum)的报道,一项数据显示我们对现存植物的认识多么有限:有7039种食用植物具有成为未来食物的潜力,却只有15种植物提供了人类90%的粮食能源摄入量,40亿人完全依赖3种作物:水稻、玉米和小麦。抢在濒危植物灭绝前保护它们,这项抢救迫在眉睫。



2017年3月9日,昆明,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图·视觉中国


杨静,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副研究员,专门负责极小种群植物(即濒危植物)的保护工作。他们手握一份濒危植物的保护名单,名单里的植物将受到他们的重点保护。2012年下发的《全国野生动植物及自然保护区建设工程总体规划(2011—2015)》,提出了我国120种需要优先保护的极小种群野生植物。保护名单内濒危植物的存世数量,有的经调查发现野外仅存上百株,如贡山三尖杉,或几十株,如天星蕨、华盖木,甚至几株,如漾濞槭。


杨静介绍,漾濞槭是在2003年才被发现的植物,为云南省大理州漾濞县特有。最初被发现时,漾濞槭只在漾濞县一个小村庄旁找到5株——全世界仅剩的5株。据悉,漾濞槭本身花期短,现存植株距离远,授粉成功率不高,结实率低。人类的生活、生产活动,进一步导致其植株减少。


濒危植物遭遇灭绝的原因,包括气候条件的变化、人类生产生活的干预等。生物多样性的保护评估与研究方法不够系统、精准,也可能导致濒危植物进一步走向灭绝的情形加重。



濒危植物遭遇灭绝的原因,包括气候条件的变化、人类生产生活的干预等。/图·pexels


当时,发现漾濞槭的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北京)的陈又生博士,急忙托当地村长取了一些漾濞槭的种子。2008年,这批种子被带至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做人工繁殖。不过,杨静介绍,漾濞槭的种子会休眠,繁殖难度高,经过实验,才在2019年被繁殖出一批幼苗。


这批幼苗一部分被栽在昆明植物园——这一措施被叫作“迁地保护”,另一部分被种在了云南省大理州的极小种群保护基地——这种措施被称为“近地保护”。除了这些保护措施,这些濒危植物保护人员还进行了群众教育,如将漾濞槭栽到当地居民聚集的广场,让老百姓认识并养成保护它的意识。经过十几年的保护,漾濞槭如今已经繁殖出数万株,也被成功地从濒危植物保护名单里救了出来。


漾濞槭是一个模板式的濒危植物保护案例,但对于自然界千千万万不会“求救”的植物来说,它们仍然可能遭遇巨大的危险。


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植物一直孜孜不倦地为人类提供食物、药品、能源、建筑用材等。倘若没能赶在全球近40%的植物灭绝前,发现、理解与保护它们,这难道不是人类最可悲的一件事吗?


参考资料:中科院格致论道讲坛《这座精装修“豪宅”的住户,竟然是消失百年的植物、高海拔上的种子……》/中科院格致论道讲坛《仅剩5株!科学家让这些“命悬一线”的极小种群逆袭重生》/英国慈善机构Trees for Cities《植物猎人辉煌而怪异的世界》/凯蒂·帕维德《40%的植物濒临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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